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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九章霍霍花毒 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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盧秀微出身雲銜,這個推辭糊弄在座一幹人等,太好不過,便正色道:“皇上勿信,盧才人雖然出身雲銜,但與我並無半點瓜葛,事實上在盧才人成為皇上妃嬪之前,臣對她幾乎並無印象。”

“嗯,看來道聽途說之事是能毀人清譽的。朕不許再有人提及此事,死者已已,再有人敢毀我愛妃和許統領清譽,此人便是下場。”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內室走去。

本來今日便是啟程趕往長安之時,只因盧秀微之死便耽誤了下來,好在風平浪靜地過了兩日,一應喪禮已完,皇駕便啟程直奔長安。

接連兩次撲朔迷離的行刺都被皇帝極快地處理帶過,眾人不禁心存懷疑,各種猜想也更是不脛而走,其中最多的便是,皇帝不理政事,只喜與江湖人士結交,偏聽偏信寒池之話,殘害江湖人士,意圖支持許寒池登武林盟主之位。

寒池聽說,也是一笑,對葛庭道:“你說我真弄個武林盟主當當如何?”

葛庭道:“虧莊主還笑得出來。你可知為何皇上千挑萬選選中了您出使那木措赫?”

寒池道:“說說看。”

葛庭策馬於寒池之側,兩人均在隊尾,前面便是寒塘,見無他人,葛庭皺眉道:“自然是看重了您在江湖的威望,現在江湖謠言四起,必會影響莊主的聲望,此去若不能一呼百應,就憑同您一起出使的兵部那幾個草包,如何經過神秘的羅敷嶺,到達兇險不可測的那木措赫,又如何完成皇上交給的任務?孫少爺和餘少爺也是成名江湖已久,又有巨大的後援支撐,竟如此慘死,可見此路兇險。”

寒池默然……目光停在前方不遠的車上。

見寒池不語,葛庭也感抱歉,餘公羽和孫夢昀出事之後,他們幾乎不敢再寒池面前提起。
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葛庭支吾道。

“你說江湖中謠言四起,損了我的威望,一路出使會少了相助?”寒池問,知葛庭怕自己難過,便拉回了話題。

“是啊,是大大的不利。”葛庭道。

“我看未必。”寒池輕笑道。

“為何?”葛庭不解問道。

“你會背叛我嗎?”寒池問。

“這是什麽話?當然不會,我是最衷心的葛庭。”葛庭道。

寒池笑而不語。

葛庭思索片刻,恍然大悟道:“我明白了,是你自己放出風去說要當武林盟主的!你是想試探誰是真朋友!”

寒池苦笑道:“我好像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吧?你把我想得太高深莫測了!”

“你難道不是嗎?”葛庭道,“別走……別走,你難道不是嗎?”

文依也聽說了種種傳言,這幾日孟紹濂走到哪裏都帶著文依,趕路時亦是讓文依坐在自己身邊,好在皇上的九龍車內極寬敞,文依便靠窗坐了。

“再過一日便到長安了。”孟紹濂道。

“嗯。”文依道,“皇上,我總是覺得那日方大是沖著我來的。”

孟紹濂稍一遲疑,道:“你……”,想了想,又覺得無需隱瞞,便道:“朕也是這樣以為。”

“不過,那晚我也飲了那湯,為何沒事?”文依不解道。

“你喝的雖也是墨櫻百合覆花湯,但不是禦膳房做的,是朕讓碧生熬的,這個季節墨櫻正盛,你連日病中,這湯很適合你,盧才人死後朕問了碧生,碧生說她去禦膳熬湯之時遇到了盧才人的侍女小珍,見自己正在熬湯便問了一句,碧生說是給娘娘煮湯,小珍便也要禦膳房煮了湯……”

“那為何我沒事?毒不是應該放在我的缽裏嗎?”文依道。

孟紹濂道:“因為熬好之後,只剩下了一包潔粉糖,小珍說盧才人極怕苦,便拿了過去放在了盧才人的缽中。”

“皇上是說……那糖是……”文依問。

“是,摻了□□,後來侍衛找到了糖包。”孟紹濂道。

“方大不料小珍會半路殺出來也要煮湯……小珍是為盧秀微爭了一死。”文依自語道。

孟紹濂點頭:“盧秀微死後,方大曾想逃出去,只是……”

“只是,有人要他死?而且死之前,要將我和寒池之事公諸於眾。”文依道。

孟紹濂點頭,頗有讚許之色。

“這周圍還有潛伏之人?”文依道。

孟紹濂微笑道:“不要怕,宮中更多。朕會護著你。”

“方大與三塘鎮刺殺皇上的可是一路?”

“朕著人看了,方大沒有圖騰紋身。”孟紹濂道。

“他們也可以不用帶有圖騰紋身之人,第一次已經被葛庭發現了,這次不用也在情理之中。”文依道。

孟紹濂點頭:“你說的有可能,但是這兩撥人確實不是一路,三塘鎮要殺朕和曹維商的是那木措赫,這次奔著你來的是誰尚不得知。只是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江湖中人。他們還有一個目的,若是刺殺你我不成,那麽寒池就會成為眾矢之的……殘殺江湖人士,甘為朝廷鷹犬,李不掂、鮑威、方大,無一例外。他們比朕想得速度還要快,行事還要歹毒。”

良久的不語,二人皆在沈思。

孟紹濂慢道:“長安古道馬遲遲,高柳亂蟬棲。夕陽島外,秋風原上,目斷四天垂……”

“歸雲一去無蹤跡,何處是前期。狎興生疏,酒徒蕭索,不似去年時。”文依望著窗外出神接道。

落日西沈,月華初上,暮色中驪山遠遠可見……

☆、空餘暗香飄

近長安,約還有半天的路程,路邊已經開始熱鬧起來,途經的幾個小鎮也不同鄉野之地,處處皆是繁華富庶所在,來往行人舉手投足彬彬有禮。

就有官員迎出城外,禮儀漸次繁覆。長安較洛陽天氣熱了些,文依只覺得有些心氣煩躁,王太醫忙添了散瘀平氣的丸藥。

皇帝怕她本來就病著,再因為時常接見官員添了勞累,便想讓她另乘一車,可以省去與自己共乘之禮,只是離了洛陽之後,隊伍急急趕路,皆是輕裝,文依此前乘的車並沒有一路帶著,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車來。

午後,只見孫夢昭依依走來,笑道:“皇上,民婦的車本是皇上賜的,舒適寬敞得很,若是衿妃娘娘不嫌棄,還請娘娘車內坐了,民婦出身江湖,谙熟馬術,隨著夫君騎馬便可。”

孟紹濂以眼光詢問文依之意,文依笑道:“夫人的車上寬敞的很,外面炎熱非常,夫人與臣妾共乘就好了。”

孟紹濂想想便應允了,只囑咐文依當心。

一隊人浩浩蕩蕩前行,即臨京城,本來勞煩的隊伍,現在步伐都顯得矯健些。

車上,只有文依和夢昭。

青寧三人和夢昭的侍女因為車內不大都在車邊隨行。

雖說之前見面,夢昭語氣輕慢,文依卻著實不討厭這位極美貌又爽利的女子,又因知道她與餘公羽之事,更是多了敬佩。

車行顛簸,文依不慎頭碰了車板一下,碰得文依一皺眉。

夢昭便道:“娘娘這樣嬌弱,到了宮中可要當心了,雖說錦衣玉食,皇上寵愛,只是宮中宮殿頗多,宮殿多了棱椽邊角就多,邊邊角角的若是碰上了,那木頭可是夠硬的。”

“著人砍去便是。”文依揉了揉頭道。

“是啊,娘娘金貴,一般宮殿的角啊楞啊碰著娘娘了,皇上必是說砍就砍了,可是……赫寧宮的呢?雅正殿的呢?娘娘能盡數砍去嗎?”夢昭道,杏核般的眼睛直視著文依,眼波明媚。

文依知她說的是太後和文喬的宮殿,也知她雖不清楚自己此去目的,卻是可信之人,便也不避道:“文依一己之力自然不行,到時還要請寒塘和夢昭幫我。”

“幫你我著實沒興趣,若有那一日……我也是幫我自己。”夢昭道。說罷也不看文依,竟自扭向窗外。

“不知寒池怎麽想的?”夢昭小聲嘀咕道,“如此負他而去,有什麽值得惦念的?”

文依雖聽到,只做不聞。

“夫人是有什麽話對我說嗎?來往官員越來越多,再晚就不好說了。”文依道。

夢昭回頭幾乎是瞪了文依一眼,道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文依也不惱,苦笑道:“夫人並不喜歡文依,邀我乘夫人的車自然是有話要說了。”

夢昭又一次仔細打量了文依,道:“你究竟為何要去皇宮?還有那日初見,看皇帝的情形是知道你與寒池的關系的,為何你還是成了衿妃娘娘?你知道些什麽是不是?難道你和我們是……”

文依倒是不奇怪夢昭有此一問,她也不是糊塗人。

文依道:“這話夫人也問過寒塘吧?或者也問過寒池,若是他們都沒有答案,夫人以後也不必問我了,也不要和別人提起。夫人亦有非嫁寒塘不可的理由不是嗎?”

“非嫁不可?這是什麽意思?你覺得寒塘配不上我?未免小看了寒塘……我是心甘情願的。”孫夢昭笑道。

“或許心甘,情卻不願,我怎會小看寒塘,寒塘曾在文依落難之際多方照拂,為人更是博學多識,家學深遠,是不可多得的人物,你二人很是相配。只是……我不敢小看孫夢昭罷了。”文依笑道。

夢昭稍一沈吟,看著文依的眼神有精光閃動,亦不再答此言。道:“此去宮中你可作了準備?”

文依搖頭,事出匆忙,就連心中尚不能完全明了,何來準備。

“那好,你聽著,我來說,我不過是受人之托,話也沒有一說再說的道理,只此一遍,娘娘可要聽好了。”夢昭道。

文依心中清楚,時近長安,再未得與寒池說話的機會,夢昭此來定是受了寒池所托,當下點頭應是。

“別人不說,在明處的自然你都知道,但是娘娘的妹妹是必須提防的。”夢昭道。

“夫人對文依知之不少。”文依道。

“不多……”夢昭冷聲道,“我說了,不過受人所托。”

“好,夫人請講。”文依含笑點頭。雖然不能說明白,即便她和夢昭的的確確是一路的。

夢昭看了看窗外,只有寒塘離他們最近,其餘人皆有些距離,聽不到他們的談話,便回身拉上簾子,輕聲道:“近幾年,皇後娘娘迷上了煉丹制藥,你可知道?”

文依點頭:“小有耳聞。”孟紹濂曾向她提及過。

“當今聖上年紀輕輕,後宮妃嬪卻不多,你知道為何?”夢昭道。

文依搖頭。

“因為入宮的女子最後必由皇後親自驗試,合格者才能伺候皇帝。而這驗試據說非常奇特。”夢昭道。

“有何奇特?”文依道。

“皇後第一關驗試的便是貞潔。”夢昭道。

文依聽說過入宮選秀女子都會由宮中年老的嬤嬤查驗身體,以確定是否乃處子之身,便道:“選秀之中便有這環節,皇後為何多此一舉?”

夢昭臉上微微有些紅潤,道:“聽聞此環節能作弊之處頗多……”

文依也是臉上一熱,不知怎樣接口。

夢昭道:“聽聞在此關被退回的秀女也是有的。皇後在給位份之前邀秀女喝茶,會在茶中放入一種藥,據說喝了之後,若是未經人事的女子便會神色如常,全無反應,若是……便會臉紅心跳,不能自已……”夢昭說罷臉色更紅。

“所選秀女均是大臣之女,有的還是身居要職,以這樣的理由退回,豈不是?”文依詫異道。

“皇家自然是要保存大臣的臉面,並不會言明。”夢昭道。

文依目光流轉。

“你是奇怪這樣隱秘的事情我們是怎麽知道的吧?”孫夢昭笑道,“許大莊主何許人也……”

文依點頭,聽聞江湖中有勢力的幫派均有眼線在宮中。雖說皇家之人頗為忌憚,不遺餘力想要清除,奈何能被派入宮中的人又怎會輕易暴露,看來寒池的這一眼線紮根很深,竟能知道皇家秘而不宣之事。

文依知夢昭受寒池所托,必須將此事說得詳細,只是兩人此時說起來,都不免臉紅。文依便道:“文依記下來了,夫人請接著說吧。”

夢昭道:“第二關便是忠誠之關。”

文依道:“這是何意?”

夢昭笑道:“第一關茶畢,皇後娘娘便會請秀女們到瓊花苑走走,據說皇後娘娘頗愛曼依之花,秀女剛才所飲茶中的幻藥與曼依之花相遇會讓人時有幻境,幻境之中便有心上之人,每每有人出聲相喚啊……”

夢昭說到此,文依不禁一身冷汗。

夢昭見文依不語,道:“這一關你可有把握過得去?”

文依正自思索,見夢昭問,便道:“夫人還請往下說吧。”

夢昭自傲然一笑:“第二關能過去的人……不多。最後一關倒是不難了……”

文依細聽。

夢昭道:“第三關因人而異,是為皇後試藥。聽聞皇後會根據每位秀女的特點讓她們試藥,有人面色不好試完就面若桃花,有人過於豐腴試完則腰若楊柳,有人試完體生異香,有人試完若駐童顏,總之,都是女子求之不得之事。”

“如此好事,為何會稱為“關”?”文依問。

夢昭一笑:“因為甚少女子能抵抗如此誘惑……進入皇宮,誰不想一舉得到皇上喜愛,怎能容得別人比自己姿容俏麗,而只要吃過此藥若不繼續服食,三個月後就會恢覆原來的樣子。”

“所以……皇後統領後宮有方?”文依問。

“正是。”夢昭道。

文依微笑:“謝夫人。”

“不忙謝,我還有話要說,雖然你我不是一路的人,但是寒池與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,我剛說的這些話自然你也能猜出,是受誰所托,他既然還念著你,我便需要提醒你,若是你心中還有半分他的影子,我勸你早早忘記……莫要連累了旁人。”夢昭道。

文依鄭重點頭,“三關”之事孟紹濂為何沒有告訴自己?第一關對自己本是最容易的,可是偏偏自己現在的身份,按常理怎可能還是……若是被皇後看出,定是會懷疑的。

就算第一關還可裝一裝,那麽第二關無論如何也是過不去的。寒池,寒池,我若是說出你的名字,豈不是滿盤皆輸?文依簡直不敢想。若是能過了第二關,第三關倒真是容易,美與不美,能否得皇上喜歡,文依倒是不放在心上,只是文喬若是真的賜藥,自己還是要吃的,三個月後,也必須去求文喬再賜藥,不然必定會被懷疑。

雖然文依想得通透,但是第二關怎樣應對,還是不得要領,一時便無語了。

夢昭見她不語,便道:“你不必太緊張,以你現在身份進宮,皇後自然不會堂而皇之驗試,只是日常在她宮中飲茶宴食或請安問候,更要提防。我是不喜歡你,但是剛才寒塘求我了一件事,我還是勉強答應了,衿妃娘娘聽好吧。我碧海堂有一心腹,在瓊花苑做蒔花宮女。”

文依不禁眼睛一亮,面露喜色。

夢昭道:“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名字,需防著有其他變故。”

“這個當然。”文依道。

“我也不能肯定她是不是幫的上忙。”夢昭道,“但是為了寒池,我會讓她盡力一試的。”

文依深謝寒池和寒塘想得周到,也深感夢昭雖不清楚其中關節,仍願意動用碧海堂的力量幫助自己,一時間便有些發楞。

“除此之外,還有幾人是雲銜心腹,已在宮中多年了,寒池已經啟動他們,這是他們所持的信物,我不便相看,你看過之後馬上毀掉。”說罷遞過來一蠟封小罐。

文依接過,拿在手中。

“好了,長安近在眼前了,民婦與娘娘言盡於此。娘娘養養神吧。”說罷,夢昭不在言語,自顧自地合目而眠。

☆、一入宮門

日落時分隊伍進了長安。

寒池與寒塘夫婦沒有隨皇帝回宮,而是去了寒池在京畿的府邸。統領官階不高,所以寒池的統領府離宮城很遠,只在小松鶴巷一處七進的院落。

安頓了下來,除了本來府邸裏原有的家奴,寒塘夫婦也帶了隨身的幾房人來,一時調停安頓完畢,就有廚上的人擺了晚飯,寒池本就懶於說話,一頓飯功夫,一語不發,夢昭想說什麽,也覺得沒意思,草草吃完,便都歇了下來。

身後……端正門合上的時候,文依覺得心口發悶。

青寧便問:“是不舒服嗎?奴婢怎麽覺得娘娘臉色越來越差?”

文依想了想,道:“我也不知道,本來已經見好了,可這兩日又覺得不舒服。胸口發悶,總想睡覺。”

“咱們離開洛陽也有個把月時間了吧?”采葭道。

“算日子是的。”青寧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問。

“娘娘,您……是不是有喜了?”采葭睜大眼睛道。

文依差點沒嗆死。

“你這瘋丫頭,說什麽呢?”文依道。

“主子,這可是好事啊!我娘懷我哥哥便是在爹娘剛剛成親時,我家婆還笑著說:“哥哥是坐著轎桿來的呢。”采葭歡喜道。

文依被采葭說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更覺得胸口發悶得厲害。

采葭還在興奮地說,青寧見文依臉色越來越差,忙讓采葭禁聲。

“讓王太醫來看看吧,娘娘這樣,明日怎麽見得太後啊?”青寧道。

一路上文依已經有選擇地將一些事情告訴了青寧,當然除了皇上、寒池兄弟才知道的她入宮的真正目的。但她還是提醒青寧,在宮中但凡見到太後和皇後宮中的人一定要恭謹有禮,絕對不能玩笑更不可冒失。

青寧也知道,文依被封為衿妃以來,與皇上尚無肌膚之親,因為夜宿之事,文依都是讓青寧來近身伺候,雖然采葭和碧生一個機敏一個穩重,看起來也是一心跟著文依,但是總不及一直相依為命的青寧,所以這事還不能讓她們知曉。

此時文依的病又見重了,青寧當然知道並不是采葭說的有孕,心裏更是著急。

好在文依在宮裏的宮殿離著孟紹濂的書房很近,文依剛安頓下,孟紹濂就急著趕來了。

子青殿,富麗堂皇的皇宮之中的一抹悠然之色,說它悠然是因為子青殿的主體於盈盈一水之間建成,青瓦粉墻之外是清澈見底的流水環繞,兩座雙拱石橋通著子青殿的正門和後門,岸邊遍種楊柳,此時初夏,柳絲正長,夕陽映照,在巍峨的大陳皇宮之中子青殿便如一片青葉落在水中,於無聲無息處生機盎然……

“剛還好好的,這是怎麽了?”紹濂坐在榻前,看著面色憔悴的文依,皺眉道。擡頭看了一眼殿內伺候的人,眾人皆是凜然,忙都跪下。

“想是有些累,皇上不必掛心,更不關他們的事了。”文依笑道。

“怎能不掛心,你便是朕的心,你病了,朕的心也病了。”紹濂道。

“皇上盡會這樣由著性子瞎說,您是一國之君。”文依微微臉紅道。

一旁除了青寧三人是見慣了皇上這樣寵著文依,其他宮女太監都是不自覺地面面相覷,從不見威嚴的皇上出言這樣甜膩。

“傳了太醫沒有?”孟紹濂問子青宮掌事太監吳成奎道。

“回皇上,奴才已經讓小袁子去傳了,即刻就回來。”吳成奎忙答道。

“今日太醫院是誰當值?”孟紹濂問。

“回皇上,娘娘一回來就病得急,可把奴才嚇著了,著急忙慌地趕著就讓腿腳最利索的小袁子去請太醫,還沒來得及查今日是哪位太醫當值,奴才該死,這就去看看。”見皇上如此寵愛自己的新主子,吳成奎心裏樂開了花兒,主子受寵,奴才在宮裏也吃香,這可是真真不會錯的,吳成奎約麽20幾歲年紀,是子青殿的掌事內監,很是精明,眼珠一轉便一個心眼,聽采葭說吳成奎剛入宮時是伺候過貴太妃的,很是有些見識。

“吳成奎。“孟紹濂道。

“奴才在。”吳成奎貓腰道。

“衿妃娘娘以後就是這子青殿的主子了,你既是這裏的掌事太監,一幹事情朕不交代,你心裏要清楚。”孟紹濂握著文依的手,也不去看吳成奎。

“奴才明白,奴才明白,奴才從今兒個起,一身一心可全在伺候娘娘這事兒上,要是伺候得不好,皇上就把奴才扔禦獸欄裏,餵了狗熊老虎,還能省了禦獸欄一頓飯食的挑費。”吳成奎拍著胸脯道。

眾人想笑卻礙著主子病了,都忍著不敢出聲。

文依先笑了。

孟紹濂見文依笑了,便不自覺減了幾分嚴肅,道:“你自己記下這話吧。這宮裏的掌事宮女是誰?”

見皇上問,便有一宮女走了過來,約麽30歲的年紀,清清秀秀的,伏身道:“奴婢蘢平是子青殿的掌事宮女。”

孟紹濂看了一下,道:“見你面熟得很,是皇後派到子青殿的?”

“回皇上,奴婢正是皇後娘娘身邊服侍的人,三天前才從雅正殿撥過來,蒙皇上和娘娘擡舉,現在是子青殿的掌事宮女,皇後娘娘說,衿妃娘娘是自己的親姐姐,剛剛回宮,正需要得力的人,奴婢還算謹醒,便派了過來。”蘢平道。

“嗯。”孟紹濂道,“皇後有心了。”

說話間,小袁子已經帶著太醫走來了。見孟紹濂在此,忙跪下請安。

“是陳以啊,那最好了,若是旁人,朕也要著人從家裏把你叫來的。”孟紹濂道。

“臣不敢,多謝皇上信任。”太醫陳以道。

“你就來看看娘娘怎麽樣了。”孟紹濂道,說罷也不起身,仍坐在文依榻上,看著文依,眉心緊蹙。

“是。”陳以恭敬道。

采葭幫文依退了手上的冰輪石手環,以絹帕敷了文依手腕,由陳以診治。

眾人皆摒神凝氣,生怕新主子得了什麽大病,眼見的出頭之日泡了湯,所以都十分關切。

半刻,陳以面色稍顯凝重。略有遲疑道:“不知娘娘最近可是在服藥?”

青寧道:“娘娘近月來染了風寒,一直是王太醫在用藥,這幾日天氣漸漸炎熱,娘娘服了些王太醫給的清熱的丸藥。”

陳以點頭:“那這脈象便不奇怪了,只是以王太醫之手法,斷不可能看不出娘娘是有孕了。”

此言一出,舉宮皆沸騰。

當然最吃驚的莫過於文依,因為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,不禁滿臉驚異地看著孟紹濂。青寧也傻在當場,帶著詢問的神色看著文依。

孟紹濂臉上此時只有興奮和愉快,連聲道:“太好了,太好了,朕的衿妃真是老天賜給朕的珍寶啊。”

文依一時不明就裏,但見孟紹濂邊高興,邊微微點頭,握著文依的手拍了拍她。文依雖然覺得奇怪,一時不能完全明白孟紹濂之意,仔細一想也明白了幾分,便依勢道:“皇上別太高興了,聽著陳太醫的話,是有些不好嗎?”

“皇上。”站在一邊的陳以開口道。

“嗯……你說。”孟紹濂聽他二人如此說,又皺起眉頭,說道。

“娘娘初初有孕便服了一些寒涼之藥,就臣看……”陳以沒有再往下說。

孟紹濂回過頭來。臉色變得有些不好,道:“就你看怎樣?”

陳以忙跪下,道:“娘娘的胎氣剛剛凝結,就受了寒涼之侵,怕是不穩固,皇上恕罪。”

“此話怎講?你說清楚,別吞吞吐吐!”孟紹濂急道。

“臣沒有把握可以保住龍裔,只可盡力一試。”陳以語氣沈重,緩道。

陳以乃是太醫院的執事,年紀雖然只有40左右,但人老成穩重,醫術更是精湛,太醫院一眾太醫對他是心服口服。

子青宮一眾奴才聽陳太醫這麽說,各個面如土色,仿佛剛撿到的元寶就碰見失主,沮喪之情都帶了出來。

“可全是用藥之過?”孟紹濂微一思索,道,語氣冰冷。

“娘娘雖然身量纖雅,但是體質並不差,料想若不是藥寒之故,胎氣多半不會有恙。”陳以語調穩妥,讓人不由不信。

幾乎是暴怒,孟紹濂猛地站了起來:“傳王濟!”

王太醫是上了年紀的人,隨皇帝出行,已是勞累非常,回到府邸就歇下了,此時宮中內監急急來傳,自知事有緊急,忙起來洗漱,隨了內監一路入宮,來到子青殿中。

“王濟!你可知罪?”孟紹濂目光狠極,道。

王濟急急趕來,不想皇上竟含了雷霆之怒,忙跪下道“皇上息怒,微臣不知何罪啊?還請皇上明示。”

孟紹濂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老太醫,因為來得太急,衣冠都不大整齊,便道:“王濟,你可知衿妃已然懷有龍胎,你竟敢用寒涼之物入藥,是醫術不精還是別有用心,或者是背後有人指使?”

王濟一驚不小,忙道:“皇上,王濟行醫多年,一個喜脈自問還是有把握診出的,衿妃娘娘風寒已經痊愈,皆因不適長安炎熱氣候,臣才敢用微寒之藥,莫說娘娘並無孕脈,即使有,這藥也傷不到龍裔啊。”

“是……嗎?”孟紹濂道。

一旁,陳以只大方侍立,默然不作聲。

“你再診來,朕要你死得心服口服。”孟紹濂道。

“死”字一出,王濟汗如雨下,本來對於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,此時不自然心裏發虛,便走上前來再探文依之脈,這一探,王濟面如死灰……

☆、大陳皇後

清晨,這是顧文依離開七年之後第一次睡在了長安的夜裏,可是她睡得一點都不好。

子青宮是歷代皇上極受寵愛的妃子才能住的地方,一應陳設不重繁飾,只求精雅,文依略一打量,便知這宮中所陳設之物,有□□之價的就有十數件之多。

而昨夜……文依不覺氣血都上湧,為著自己這莫須有的胎氣……王濟被打發去了忘塵宮——也就是這諾大皇城中的——冷宮,專為一幹不知是本朝還是先帝或者祖上打入冷宮的妃嬪們看病。

文依沒去過那裏,傳說中,那便是活死人墓。

“一定要有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嗎?”屏退眾人,文依忍不住出口相問。

孟紹濂無奈地搖搖頭:“你不要多想,王濟是知道的,你的脈象能騙過陳以這樣的高手,自然是王濟的本事,朕只是把他送到忘塵宮,並沒有其他責罰,也沒賜死,他對朕很忠心,平時很得朕器重。”

文依略一思量道:“皇上是為了讓宮中眾人,尤其是太後和皇後知道我在陛下心中的分量,即使是再信任,資歷再深厚的人也舍得制裁,不留情面?”

“這本就是計劃中的事。”孟紹濂道,說著走過來以手撫著文依肩膀:“朕知道你心有不忍,所以我們要盡快完成我們的計劃。朕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為此而受到牽連,但是,朕知道,如果不這麽做,會有更多人為此而死。”

孟紹濂的話被得到印證在三天之後……

那木措赫以羅敷嶺巫術橫行,侵擾邊境,發兵血洗了一個邊界上叫遲遲的小村落,雞犬不留。

消息於早朝後傳來,孟紹濂震怒,拿著折子的手都在顫抖,此時正是文依在禦書房伺候筆墨,幾日來陳以的藥讓文依精神好了很多,看起來氣色豐美。

因為只有文依在側,孟紹濂沒有隱藏自己的情緒,折子摔在地上,幾乎粉碎:“達達裏!你好……”

文依雖身體好了些,但是孟紹濂囑咐她要回避三日,所以自回宮以來,文依推說身體抱恙,胎氣動搖,一直還沒有見過太後和文喬,當然這也是孟紹濂為了文依出現時能更讓太後吃驚而為。

文依俯身撿起地上的折子,走到禦案前整理好。

“你看看。”孟紹濂道。

文依翻開來大致看了一下,折子中描寫甚是細致,遲遲小村被屠殺的村民幾乎肢體無全,看得文依心驚,不禁惡心欲嘔。

王路正倒了茶來,見文依面色發白,又做嘔狀,便道:“哎呦,我的主子啊,您這是怎麽了?咱這小皇子還真是強健,看把娘娘累得,您快坐下,正是暑下,禦膳房備了酸梅湯,你快用一碗,解解惡心……”

孟紹濂這才從惱怒中註意到文依不適,道:“真不該讓你看這個,本來這孩子鬧騰,你就夠辛苦了。是朕疏忽了。”說罷走來細看文依。

“皇上,不礙的,只是暑熱有些燒心,皇上為政事忙了一個早起了,這會子,能否陪著臣妾去給太後請個安?我打來了宮裏,還未去拜見太後,實在不應當,心裏有些怕,皇上陪我去可好?”文依柔聲道。

孟紹濂一怔,道:“也罷,是時候了。”

王路何等機警:“皇上這是要和娘娘一起去拜見太後啊?那奴才這就去子青殿讓奴才們送娘娘的禮服來吧。”

“嗯。”孟紹濂道。

王路忙不疊跑了出去。

這裏孟紹濂問文依:“你可準備好了。來了三天未讓你去見太後,就是想你能先適應一下宮裏生活,不要一來就腥風血雨的。”

“腥風血雨?”文依道。

孟紹濂點頭道:“別怕,朕會護著你。”

兩人說著話,王路就帶了采葭和碧生前來,拿著文依覲見太後應著的禮服。

蘢平乃子青殿掌事宮女,只負責一宮事宜,並不會隨行。青寧剛剛入宮,子青宮的管事太監吳成奎便讓教習宮女每日來教青寧,一時還不能伺候著文依出席正式場合,所以此時只有碧生和采葭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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